老许今年七十多岁了,稀稀拉拉的牙齿,那嘴就象两片风干的荷叶,一笑连风都关不住,眼睛却是极有神的,要是盯住你看上两分钟,你心中准会发毛。
多年前,爸妈在天子山开了个酒店,姐姐在一个景点叫做仙人桥的地方开了个纪念品店。一天,姐姐因有事叫我代替她去看一下店子。从酒店到纪念品店要走二十分钟左右的山路。纪念品店是个米把宽的小木屋,里面仅容得下一个小柜子和一个人,我一到小店前,便被店下面传来的声音给吸引住了,小店门前有一条小路,顺着它小心翼翼地下去,便有一个小小的观景台,面前是一座两峰夹住的天然石板,七八米长、二米来宽,光秃秃的寸草不生,下面则是百来米的深谷,望去让人心惊胆颤,这就是仙人桥。我觅着声音走了下去,一群游客正站在观景台上指手划脚,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,一个瘦削的老头正站在石桥中央,花白的头发随风飘起,衣服也微微颤动,可这绝对不是害怕,因为他正得意地朝这边招手呢!游客们惊得不敢说话,一个个呆立在那儿。那老头缓缓移动着身体,鞋子几乎要触到桥边了,我们都屏住呼吸。他慢慢地、慢慢地走了过来,随着他的脚步的移动,我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,老头终于走了过来,有人一把扯住了他,他大声说:“这有什么?没事没事。”接着用力挥了挥手中的塑料袋:“好不容易捡起来的。”一边说一边朝上走了,这就是老许。
第二次遇到老许的时候,是在上山的途中。老许和另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抬着顶滑杆,滑杆是以前这里老爷们专用的,两根竹竿中间捆一把凉椅,山里汉子抬个一二百斤的人能在山路上飞起来,而现在已成为一项旅游服务项目了。老许满面笑容地招呼每一位经过的游客,别的轿夫跑了一趟又一趟,老许尽管把脸笑成了菊花,却没有一个游客肯坐的,我听见有人悄悄地说:“这么老了,不给钱都不敢坐。”也有人嘻嘻笑着绕开了。老话埋怨说:“现在孩子真不像话,坐个滑杆还要挑三拣四的。”回头看见我坐在那儿,便立刻堆上笑容,说:“怎么样,坐个滑杆呢,不要钱,好久没抬手都痒死了。”说罢便招呼同伴把滑杆拿过来,看着那干枯的双手和稀落的牙齿,我赶紧跳了起来,连声说:“我不累,我不累!”说罢匆匆走了,可以想象身后老许失望的表情。不久,我看见他牵着一匹马在山路上颠簸颠簸的,我想,这回应该有人坐了吧。老许缺钱花吗?绝对不是,听人说,他是个退伍老红军,政府每月都有退休金给他,一句话,闲的。
老许极爱凑热闹,凡有几个人一堆的地方,必能找到他的影子,所以老许几乎没有什么秘密。我听过他的一些往事。老许曾经去过朝鲜,他老婆就是朝鲜人,说到这儿,还有个有趣的故事呢。土家族婚恋中有个习俗叫“边边踩”的,也就是你喜欢一个人,便踩上对方一脚,对方要是也喜欢你,你俩事就成了。老许在朝鲜战场是个好手,说最多一次打死过五个美国兵,这是他自己说的,谁也没当真。当时军民合作,老许便看上了漂亮温柔的他现在的老婆。在一次军民聚会中,他也用了“边边踩”,他力气大,性子又急,这一脚足足让人家跛了个把星期,连长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。老许内疚不已,便天天去帮她干活,一来二去便把她“拐”到张家界了,这是老许自己透露的,却成了大家取笑他的把柄。我突然想起老许常说小金小金的,小金会不会是她老婆呢?从别人肯定的眼神中我得到了答案。
天边夕阳散发着一天中最后的热量,老许和我们一道要回去了,用老许的话说:“小金又在门口望了!”山间崎岖不平的路面不停地按摩着脚底,密树林立在四周,天空仅能看到一丝缝隙,鸟鸣声还有其它虫鸣声交织成一片,在前头路边不远处有一棵细叶覆盖的小树,上面有点点鲜红的小果露了出来,旁边有人说是樱桃,味道极美。看着几米高的树干我有些犯愁,老许却已飞跑过去,两手一抓,双脚一夹,猴子似的上了树,接着“啪啪”几声,地上已有一堆折断的果枝,鲜红的果子让人垂涎三尺。有人笑着说:“八十岁的老头能上树,这是张家界的一大怪。”老许在树上说:“八十岁怎么啦,我没病没痛的,又不老。”说完便下了树。
老许的家在山坳中,远远望去能在浓密的树叶间隙看到一点点屋檐。我们在一个叉口上分了道,老许戴着白色的球帽,穿着红色的休闲服消失在密林覆盖的山间小路尽头,一阵粗犷的山歌传了过来:“郎在高山我打一望,妹在呀河下呀情郎哥哥呀洗衣裳……”哎,老许还真不算老。